? 董佳苓一轉身與來人打了個照面，雙方竟然都楞在了原地。和雅淑臉上全是戒備與不解之色，不過在她看來，董佳苓此刻的神情，與自己也無多大分別。

“夫人，你沒事吧？”董佳苓十分詫異，她沒有想到偷襲她的竟然是和雅淑。出於禮貌，她還是在探尋真相之前，問候了雅淑。

和雅淑攏了攏身上適才因為打鬥快要脫落到的披風，優雅地一笑：“我沒有事，佳苓，我和你說過，不要客氣，叫我雅淑就好。”

董佳苓並沒有在意和雅淑的話，她只是詫異自己適才進來時並沒有看到雅淑。和雅淑看出了她眼中的疑問，指指一旁的墻壁說：“那裏有暗門。”

“出什麽事了？”

“有人潛進來，不知道要找什麽東西，被我放倒了。”

董佳苓點點頭，輕聲道：“楊二少爺不放心你，讓我上來看看，現在看來……只怕有內鬼。”

楊公館主樓周圍安排著不少保鏢暗衛，能繞過這些人不聲不響潛入到和雅淑臥室外，必然有人相助，並且這個人對於楊家的保衛措施異常熟悉。

和雅淑帶著董佳苓來到密室內，裏面果然蜷縮著一個人，全身上下被繩子牢牢捆著，董佳苓認識這種困人的手法，地道的海軍結，心知一定是和雅淑的手筆。那人穿著普通的對襟短衫 ，看來像是哪家客人帶來的聽差。只是如今昏厥著，倒不好問什麽。董佳苓與和雅淑對望了一眼，想起了一件事，問道：“孩子們呢？”

“孩子們不在這裏，阿初說今天鈴木清夫也會來，以防萬一，他把孩子安置在了一處安全的地方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董佳苓點點頭，“這個人怎麽辦？”

和雅淑眉間凝氣一抹煞氣，“不管是誰，犯到楊家的頭上，只有這一個下場。”

“有去無回？”董佳苓順著她的話說，她這時才發現，眼前這個女人並不簡單。能站在楊慕初身邊，必然有其過人之處。

她們二人從密室中退出來，和雅淑忽然噗哧一笑，拉著董佳苓在小沙發上坐下，聲音清脆：“剛才我差點把你當成刺客了，真是抱歉。”

“彼此彼此。”

彼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，然而楊家的筵席依舊流水樣地沒有停歇，燈火照耀下如同白晝一般，人都道楊老板得了兒子改了性子，鐵公雞變作散財童子，直把楊公館當做了百樂門。

和雅淑低頭看了一眼腕表，晚上八點整。

董佳苓註意到了她的動作，便說：“看來老板一時半會兒是無法脫身的，我陪你下去吧。鈴木清夫不見到你，怕是不肯走的。”

“也好。”

正廳中酒過三巡，楊慕初正和鈴木清夫在聊天，話題天南海北的，周圍陪席的沒一個能插上嘴，只幹看著這兩人你來我往舌燦蓮花。和雅淑和董佳苓剛走到門口，就聽見裏面傳來鈴木清夫的一陣大笑。

“慕初君這個比喻妙啊！”

楊慕初給自己灌了一杯紅酒，朗聲笑道：“鈴木君可得小聲點兒，這話要是傳到重慶的蔣委員長耳朵裏，楊某怕不又要吃槍子兒了？如今這世道，漢奸難當啊！”

楊慕初顯是喝高了，臉色有些紅暈，說話大大咧咧地毫不顧忌。楊慕次坐在他右手邊替他斟酒，饒是楊慕初喝的酒全是他命人事先精心調制的，這醉態，還是演得實打實，阿次暗暗心驚，自家大哥這演技，不去好萊塢發展真是可惜了。

“慕初君，我看你是喝高了……”

鈴木清夫嘆道，他眼見楊家兄弟二人坐在這裏興高采烈地陪他宴飲，楊公館上下一片歡樂祥和的氣氛，什麽都沒有發生。

他預想中的節外生枝，遲遲沒有到來。

難道情報有誤？

又或者是……楊慕初……還是楊慕次？

鈴木清夫的心思千回百轉，坐在他旁邊瀧澤久保一言不發，只是禮節性地在有人向他敬酒時舉杯回應，好像完全沒有註意到鈴木的臉色變了又變。

“我沒喝多……鈴木君，我們再來……”

楊慕初大約是真的喝多了，他手一抖，杯中的酒就全灑在了胸前。他今天穿的是那套最為瀟灑的白色西裝，紫紅色的酒染在前襟上，看著尤為奪目。楊慕初嘴裏猶自嘟囔著：“笑將遠響答清吟，葉在欹巾酒在襟……”

鈴木清夫皺起了眉頭，他聽得真切，是汪精衛的詩。

楊慕次扶起楊慕初，向著鈴木清夫欠身說：“家兄醉了，鈴木先生，抱歉。”

這等同於變相的逐客令了，鈴木清夫尷尬地笑笑，起身告辭。預料中的好戲沒有開鑼，他知道自己再不走，以楊慕初的狡猾，說不定就要拖自己入局了。

夜晚十點，月朗星稀。楊公館的客人走得差不多，一群傭人們在劉阿四的指揮下收拾殘局。楊公館緊閉了大門，頓時成了一座堅固的堡壘。

“怎麽回事？”

楊慕初冷著臉，發作的對象卻是楊九二。

他一個耳光甩過去，老九被打得身形一歪，又很快站直了，等待著暴風雨的降臨。楊慕初沒有再動手，盯著老九扔下一句話：“我給你一晚上的時間，找不到內鬼，你就自己了斷吧。”

這話忒地重了，楊慕初素來恩威並施，對著老九動怒，倒還是第一次。老九低了頭，應聲道：“是，屬下這就去查！”

“大哥——”

楊慕次剛叫了一聲，就被阿初擺手打斷，“我知道你想說什麽，但是有些錯誤，是不能犯的。”

有些錯誤永遠也沒有彌補的機會，所以不能犯，這是世間最淺顯的一個道理。楊慕初揉揉自己的太陽穴，鈴木清夫今天來得雲淡風輕，走得瀟灑自如，揮揮衣袖扔下了一個爛攤子，不過楊慕初還沒有猜透，家裏這個不速之客，到底和老狐貍有沒有關系。

“老板”，阿展走進來回話，“問清楚了。”

“什麽來路？”

“小子不經打，才抽了幾下就全招了，田中的人，來找一幅畫。”

“《橫竿晴翠圖》？”

楊慕次突然問，阿展正頭疼記不住這個名字，聽見二少爺念出來，連連點頭，“對對，就是這個。”

“田中……畫……”

楊慕次低低念叨了一句，臉上的殺氣一閃而過。“大哥，那幅畫到底有什麽古怪？”

楊慕初也很茫然，“那副畫八成落到了鈴木清夫手裏，我哪裏知道有什麽古怪？”他本來將畫交給了榮升，只是那日榮升走得匆忙，並未將實情告知他，隨後榮升被捕，共產國際在上海的地下聯絡站陷入癱瘓，那幅畫自然落到了鈴木清夫手裏。

“看來這人不是鈴木清夫派來的。”楊慕初下了論斷。

“那他今天來是什麽意思？”

“我也不知道”，楊慕初顯得有些疲憊，將身體窩進沙發裏，問：“阿次，我們現在該怎麽辦？”

楊慕次拿不準大哥是在考他還是真的束手無策，替他沏了一杯熱茶，看著楊慕初喝下去才開口：“有人要做梁上君子，我們不妨送他一個人情。”

他笑得詭詐，偏偏楊慕初很欣賞弟弟這幅樣子，肖似自己，他自豪地認為，“阿次，你的意思是？”

“蔣幹盜書。”

重慶，羅家灣。

山城的秋色略顯蕭條，空中不時傳來日本轟炸機轟轟隆隆的聲音，這秋天，便更加薄涼了。

杜旅寧一身褐色杭綢長衫，在自家的小花園裏打起了太極，他難得清閑，恰巧今天日本人也十分識情趣地沒來扔炸彈，他一套太極拳打完，額頭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。

“亂世人不及太平犬啊！”

他感慨了一聲，轉身用目光示意身後不遠處站著的那個人走過來。來人一身筆挺地軍裝，向他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，“處座！”

“知道我為什麽要把你從黑室調出來嗎？”

杜旅寧看著蕭颯，他如同白楊般驕傲的身影，讓他忍不住想起另一個人，楊慕次……

蕭颯的眼神很像阿次，明亮中帶著堅定，但是杜旅寧看得出來，他比阿次更加深邃，這讓他很不習慣。畢竟沒有人比得上楊慕次，在杜旅寧心中，那個孩子偶爾的小小的惡作劇，都值得無比的懷念，杜旅寧不得不懷疑，自己是真的老了。

蕭颯不知道杜旅寧已經從自己聯想到了別人，誠實地作答：“報告處座，屬下不知道！”

“你在黑室的表現很優秀，戴老板十分讚許。”

“謝處座栽培！”

“栽培你的是黨國，不是我。”

“屬下願為黨國赴湯蹈火，在所不惜！”

杜旅寧怔住了，這句話……阿次也說過。

“跟我來。”

蕭颯第一次走進杜旅寧的辦公室，他對於這位上司並不了解，但是並不緊張。杜旅寧徑自走到辦公桌前，取出一個文件盒交給他，“你的任務，都在這裏面。”

“是，處座！”

“去吧，有任何需要，都可以和我說！”

“電告楊慕初，不要插手日本人的計劃！”

“是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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